“赤血鎏金日月图…好!好一个赤血鎏金日月图!”王老漆工老泪纵横,仿佛看到金漆技艺重焕生机的曙光。
江烬璃长长舒了一口气,连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些许放松。
她看着这凝聚众人心血与期望的匾额,胸中豪气顿生。有了这块匾,金漆日月阁,才算真正在京城立下了根基!
然而,这份初生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。
就在匾额阴干完毕,准备择吉日悬挂的前一天清晨,金漆阁刚刚卸下门板,准备正式开门迎客,一个不速之客便堵在了门口。
来人是京城最大的生漆原料供应商之一,“万盛漆行”的掌柜,姓钱,一个身材矮胖、眼神精明的中年人。
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,眼底却毫无温度。
“江主事,恭喜恭喜啊!金漆日月阁重立门户,真是咱们漆行的一大盛事!”钱掌柜拱着手,语气听似热络。
江烬璃心中警铃微作,面上不动声色:“钱掌柜客气了,小店初立,以后还要仰仗您多多关照。”
“好说好说!”钱掌柜笑呵呵地,“不过嘛…江主事,今儿个来,是有件小事得跟您通个气儿。”
他顿了顿,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,露出一丝为难:
“您也知道,咱们做生漆这行的,货源就那么多,各家作坊都得提前预定。
这不,最近原料紧俏得厉害,尤其是上好的‘朱砂泪’‘云霞青’这些,订单都排到明年开春了。
贵阁之前…咳咳,琅琊坊时期定的那批货,还有几个月的量没交完,按理说该继续供应的…”
江烬璃的心沉下去,声音也冷下来:“钱掌柜的意思是?”
“唉!”钱掌柜重重叹了口气,摊了摊手,“难办啊!实在是供不应求!好几家老主顾,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,催得紧呐!
咱们万盛漆行也是小本经营,得罪不起…所以嘛,贵阁剩下的那批生漆订单…只能暂时…嗯,取消了。
实在对不住!违约金,我们按契约定额赔给您!您看…”
他嘴上说着“对不住”,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隐隐的威胁。
断供!
这是釜底抽薪!没有生漆,金漆阁就是无米之炊!再好的手艺也是空中楼阁!
江烬璃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,直刺钱掌柜:
“钱掌柜,这恐怕不合规矩吧?契约白纸黑字,岂能说取消就取消?
琅琊坊虽已成过去,但我金漆日月阁继承的是琅琊坊的产业和契约!你万盛漆行是想单方面毁约不成?”
钱掌柜被她的气势慑得后退了半步,随即又挺起胸膛,皮笑肉不笑:
“江主事言重了!毁约?不敢不敢!这不是原料紧张,实在周转不开嘛!我们按契约赔偿违约金,已经是仁至义尽了。您要是觉得不满意,大可去衙门告我们!不过嘛…”
他话锋一转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,“衙门里办事,拖上个一年半载也是常事。到时候,您这金漆阁…怕是等不起吧?
再说了,您就算告赢了,我们拿不出货,还不是赔您点银子了事?您要这银子,还是要货呢?”
赤裸裸的刁难!用繁琐的诉讼程序来拖垮你!
江烬璃的指节捏得发白,怒火在胸中翻腾。
她几乎可以肯定,这背后,必然有黑手!
想想也只有朱家的玲琅阁有这么大的能量,能撬动京城大半的原料供应商!
“好,好一个万盛漆行!”
江烬璃怒极反笑,眼中寒光凛冽,
“违约金,我金漆阁一分不少地收下!至于货…我江烬璃今日把话放在这里,离了你万盛漆行,京城未必就买不到生漆!”
钱掌柜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心头一悸,强撑着笑容:“江主事豪气!那就…祝您生意兴隆了!”
说完,忙不迭地转身溜了,仿佛生怕晚走一步就会被那凌厉的眼神洞穿。
“呸!狗眼看人低的东西!”阿亮朝着钱掌柜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。
柱子忧心忡忡:“烬璃姐,现在怎么办?他这一走,其他几家估计也悬了。朱家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!”
江烬璃站在门口,望着钱掌柜消失的方向,又看了看对面街角隐约可见的玲琅阁那气派的招牌,眼神冰冷如铁。
“慌什么?”
她的声音异常平静,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寒意,“天无绝人之路。他们想断我们的生路?那就看看,谁能笑到最后!阿亮,柱子!”
“在!”
“立刻放出消息,金漆日月阁开业在即,急需大量生漆原料,品质不限!价格…上浮三成收购!”
“品质不限?上浮三成?”柱子吃了一惊,“烬璃姐,品质差的生漆杂质多,做出来的东西…”
“按我说的做!”江烬璃打断他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,
“另外,把我们库房里所有剩下的生漆,无论品质,全部封存!没有我的命令,一滴也不许动用!”
阿亮和柱子虽然满心疑惑,但看着江烬璃那不容置疑的神情,还是立刻应声去办。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迅速在京城漆行圈子里传开。
金漆阁高价不限量收生漆,品质不限!这简直是一块巨大的肥肉!
接下来的几天,金漆阁的门槛几乎被踏破。
形形色色的生漆贩子蜂拥而至,带来各种品质的生漆。
有颜色浑浊、气味刺鼻的劣等货;有掺了水、掺了桐油甚至掺了泥沙的假货;当然,也有少量品质尚可,但显然达不到“朱砂泪”“云霞青”标准的普通生漆。
江烬璃来者不拒。
她亲自坐镇,指挥阿亮等人严格验货、过秤、登记、付钱。
每一笔交易都清清楚楚。库房里的生漆桶迅速堆积如山,散发出混杂难闻的气味。
匠人们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劣质生漆,心疼得直抽抽。
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啊!用这些东西,怎么做得出好漆器?
“烬璃姐,这…这真能用吗?”
阿亮看着一桶颜色发黑、表面浮着一层诡异油光的生漆,愁眉苦脸地问。
江烬璃蹲在那桶漆前,伸出左手,那多出的第六指小心翼翼地探入粘稠的漆液中。
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优质生漆的滑腻感和轻微的刺痛感。
她闭上眼,集中精神,那根第六指仿佛化作最精密的探针,捕捉着漆液深处传递的信息——
杂质分布、水分含量、甚至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不属于生漆本身的怪异气息。
“别急。”她收回手指,用布巾仔细擦干净,脸上看不出喜怒,“都登记好,分门别类存放。尤其是这种…”
她指了指那桶浮着油光的,“单独放,做好标记。”
几天下来,库房里堆满各种劣质生漆,金漆阁账面上的银子也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。
整个漆行圈都在看金漆阁的笑话,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罪奴之女,如何用一堆垃圾做出能卖的漆器。
只有江烬璃,依旧有条不紊。
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气味混杂的库房里,对各种生漆进行更细致的分拣和测试。
她的左手第六指成了最灵敏的检测仪,总能精准地分辨出哪些漆毒性过强,哪些杂质过多难以处理,哪些又勉强可用。
这天下午,她正在库房深处,仔细检查几桶气味格外刺鼻、颜色也呈现不健康灰绿色的生漆。
这种漆,正是那个钱掌柜走后没两天,一个獐头鼠目的生漆贩子送来的,说是“南边新发现的品种,粘性极好”。
江烬璃当时就察觉有异,但还是高价收了。
她取了一点漆液,放在小碟里,又加入几滴特制的药水。
漆液瞬间起了剧烈的反应,冒出刺鼻的白烟,颜色变得更加浑浊不堪,甚至隐隐透出一股铁锈般的腥气。
“果然…”江烬璃眼神冰冷。
这根本不是什么新漆种,而是从废弃矿坑附近采集的、被矿毒污染的劣质漆!
毒性猛烈,别说用来做漆器,就是皮肤接触久了都可能溃烂!
那个生漆贩子,绝对是受人指使,故意送来这种毒漆,想毁金漆阁的名声,甚至…害人!
她站起身,正准备叫阿亮来处理掉这些毒漆,目光无意间扫过库房角落。
那里堆放着几天来处理生漆废料的大桶。这些废料是过滤、沉淀劣质生漆后剩下的残渣和污水,颜色漆黑,散发着恶臭。
就在那漆黑粘稠的废料表层,在昏暗光线的折射下,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幽蓝色的反光,一闪而逝。
江烬璃的脚步顿住。
那点蓝光极其微弱,若非她目力过人,又恰好处于某个角度,根本不可能发现。
是什么?
她心中一动,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她走过去。
恶臭扑面而来,她恍若未闻,拿起旁边一根长柄木勺,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粘稠的黑色废料。
幽蓝的光芒再次闪现,这一次更加清晰!
在废料的底部,靠近桶壁的地方,沉淀着一层薄薄的、如同细沙般的蓝色结晶颗粒!
这些颗粒在污浊的背景中,如同暗夜里的幽蓝星辰,散发着诡异而冰冷的光泽。
江烬璃用木勺舀起一点带着蓝色结晶的废料,凑到眼前。
她的心脏,在这一刻骤然收紧!